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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兵荒終能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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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,這……”阿七深覺這小孩兒三句必有一假, 明明是只小狐貍, 在公子面前卻乖得像只兔子,要說他沒有圖謀, 阿七都不信,若不是為了昨日他中毒, 阿七說什麽也要勸公子讓他把這小孩拉下來嚴加審問。

男人抱著柳承徽, 手臂松了少許,柳承徽沿著他的膝蓋滑下來了, 抹了抹小眼睛,“我就知道, 阿娘不要我,叔叔也不要我。嗚嗚嗚……”

他皺眉, 握住筆的手微微一頓, 只見柳承徽趴在桌頭嚶嚶抽泣,他沒來由心頭不悅,“中毒疼成那副樣子都不哭, 不是說自己是男子漢麽?”

“嗚嗚嗚——”他反倒來勁兒, 哭得更大聲了。

“公子, 要不屬下——”

他如墨似畫的峻眉沈然蹙起一波褶痕,“下去。”

阿七走了之後, 柳承徽立馬不哭了,甚至可以說笑吟吟地舉著一張小臉,湊近, 再湊近,他臨窗而坐,身後風吹簾動,苦楝樹滿樹的葉謄在紫影之上,婆娑起來,這麽近,可以看清小孩兒濃密的睫毛,精致小巧,嬰兒肥的臉蛋掛著兩串淚痕,我見猶憐地爬過來,把臉他的懷裏拱。

“這麽怕他?他走了就不哭了?”

小手忽然爬上來,抓住了他的袖子,他微怔,只聽見懷裏傳來一個委屈的甕聲甕氣的童音:“好看叔叔,我沒有騙你,我真的沒有爹爹。”

才這麽小,便沒有親生父親……相比之下,他竟比他幸運。他莫名地湧上一縷悵然,彎腰將小孩抱起來,“叔叔要做的事,很危險。”

“嗯?”柳承徽像是不明白,危險是什麽意思。

他抓住他的小手,淡淡的血腥氣從喉腔肆無忌憚湧出,他苦笑地斂唇,“而且,叔叔也沒辦法,陪你一輩子。”

“你才這麽小,人的一生,有很長的路要走。你和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。”他俯下目光,清沈的眸倒影窗外的樹影日色,溫然倜儻,柳承徽不知道為什麽,聽他這麽說話便覺得不高興,耍無賴一樣賴著,幹脆裝作聽不到,他把他堵在耳朵上的小手拿下來,“聽著,唯天下至誠,方能經綸天下之大經,立天下之大本。你和我有緣,我希望你誠意立身,盜竊的事,日後便不要再做了。你沒有爹爹教你,這句話我教給你,你要永遠記得。”

“我記得了……”柳承徽眼巴巴地揚起頭,卻只能看到一截下巴。

好看叔叔長得真的無可挑剔,比他們家最好的玉件還要剔透無暇,還要好看千千萬萬倍。柳承徽像流螢般的眼睛眨了眨,有些話他現在聽不懂,但是叔叔說的,他一定都會記得。

……

韓訣在客棧睡了一宿,第二日起來後背便起了疹子,房間有股潮濕氣,夜裏還有不知名的花香,熏得他整個人不自在,韓訣吩咐下人去藥鋪抓藥,正同柳行素和沈輕舟用膳,回來的人告訴他,“大人,城裏所有藥鋪商埠,都被別人控住了,尋常藥材我們能買得到,但你說的那個天香白玉膏,那幾個掌櫃的分明有,卻硬是不能給。”

韓訣忍氣,冷聲道:“那小孩呢,丐幫的人到哪兒了?”

這才是沈輕舟和柳行素關心的,豈料這人卻搖了搖頭,“街頭巷尾的叫花子我們都打聽了,只有一個人是丐幫的人,他說前幾日的確幫裏有個小叫花子,但他性子野,不受幫規管束,一直偷東西吃,幫裏的人便將他逐出了門墻。”

護短的韓大人容不得小崽子受到一點輕視,怒火隱然地站起來,“這幫人欺負一個孩子,也不看是誰的孩子,膽大妄為!”

那手下心道,這個小孩兒偷吃壞了人家規矩,也不算人家有錯……但是韓大人讓他把這話死死地咽了回去。

柳行素將筷子放下了,“師兄,我們親自去問吧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韓訣見他們一問一答,竟完全無視了自己,忍不住咬牙,陰沈沈冷笑。

沈輕舟事先沒想過韓訣一個男人,竟然是個比女人還嬌貴多事的主兒,不過是尋個落腳的地方,他提了一大堆幾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不說,一點小病小痛,不單他,手底下的人一個個當他是個瓷瓶子一碰便碎了,急得猶如熱鍋上打轉的螞蟻。幾番相處下來,沈輕舟對這個上京城養尊處優的韓大人生了幾分鄙夷。

落霞酒樓外停了一輛馬車,並十幾匹駿馬,馬匹矯健神駿,毛色都是一般的棗紅如血。

“公子。”阿七提醒他腳下的臺階,他頷首,將帷面放了下來。

不過幾步路,便走上了馬車。

身後的人也翻身上馬,待阿七發號施令,一行人便要啟程。

柳承徽一顛一跳地跑出來,卻被兩個黑衣人攔下來了,他搖著小手在身後大喊,“你不要徽兒了!”

“連你都不要徽兒了麽?”

這街道上還有行人,有些驚怪地望過來。

柳承徽扒著兩個黑衣人的手背,眉頭一皺,忽然扯著大嗓門,用北方人獨有的豪放大喊:“爹爹!你不要徽兒了嗎?爹爹!”

攔住他的黑衣青年抖了抖。

柳承徽趁機矮下一截身子,從兩人的脅下鉆了出去,飛奔馬車而去。

阿七也傻了眼,讓人停下來,他策馬徐徐靠近馬車,“公子?這?”

路上的行人開始指點起來,道路以目。

“這是要拋妻棄子到哪兒去?”

“小孩兒真可憐……”

阿七:“……”

柳承徽已經跑到了馬車前面,隔著一扇精致的雕花木門,他小手扒著車轅,愁眉苦臉地問:“叔叔,你真不好,你騙徽兒。”

阿七下馬,將他往後拽了一把,語調兇惡,“我公子與你非親非故,當然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,你回你家去。”

被他一兇,車裏人還沒有什麽動靜,柳承徽登時委屈地淚下,在此扯嗓子哭喊:“爹爹,你不要拋棄我和娘親!徽兒保證會很聽話很聽話,會好好侍奉你和二娘的!”

“我算聽明白了,原來這男人找了新歡,連孩子都不要了。”

“世風日下,真是什麽人都有!”

阿七:“……”

“臭小子,你看我不揍你!”

阿七說著將柳承徽抱了起來,馬車裏,他才緩緩睜開眼,帷面下臉色蒼白得看不見血色,他聽到了柳承徽稚嫩的童音,聽到阿七說要教訓他,才啞然出聲,制止他,“不可耽誤行程,放了他。”

“爹爹,你別走……”柳承徽抹了抹眼睛,委屈巴巴地望著車門。

阿七氣惱地將他放下來,在他臉上掐了一把,“你還演來勁了?”

柳承徽正要沖進馬車,忽然身後傳來一個驚疑的女人的聲音:“徽兒?”

一眾人回眸望去,只見一個雲鬢高挽、婉如清揚的美婦,她猶如披著一身霞綺而來,既擔憂又失而覆得地撲入人群中。

他原本靠在車壁上休憩,在這個女子出聲的那瞬間,那雙修長的手驀地細微地顫動了起來。

甲兵楞了楞,只聽身後鬧事的令人頭疼不已的小孩,忽然大喊了一聲:“娘親!”

所有人都傻了。

阿七更是按住了臉背過了身,衛六也驚慌失措地從屋頂背面翻過去了。

柳承徽撒開丫子沖出了重重包圍圈,直奔他娘親而去,“娘親,你找到我了!”

看客紛紛唏噓,原配也來了,這會兒負心漢大概走不了了。

那個女人……竟然是徽兒的娘。他竟然到此時才知道,他緊緊抿了薄唇,幾乎毫無血色的唇,扯出淡淡的澀意。風一吹,便鼓噪起來。是她麽?真的是她?

柳行素彎腰抱住撲過來的柳承徽,“啊,你慢點。”

她張開雙臂抱住兒子,摸了摸他白嫩的臉蛋,這些日子以來的忡忡憂心一掃而空,情不自禁沁出了眼淚,“臭小子!你敢從賀蘭山跑到衡陽來!你、你再……我就打得你再也跑不得路。”

知道他娘嘴硬心軟,柳承徽吐了吐舌頭。

車中的人忽然咬住了嘴唇,將喉尖奔騰的血氣咽了下去,從衣襟中取出梅先生給的藥服下了,才堪堪壓制得住這股血腥。這道清幽的柔軟的女人聲音,他夢中、心中,六年不休地無數次響起,怎麽能忘記?

“承徽。”

柳承徽從娘親懷裏仰起小臉,只見沈師伯也來了,他一向對他最不友善了,又嚴苛,還不像好看叔叔那樣和顏悅色地講道理,每次他聽到一半就不耐煩了。但是這次他和娘親一起出現,他也就不計較那麽多了。

“徽兒,你怎麽會在這兒?還有,你不是去了丐幫麽?怎麽這身衣服……”柳行素上上下下地看自己的兒子,看他哪兒受傷,哪兒留了疤痕,還好什麽都沒發現,就是養得白胖了一些,看來偷吃的不是一點半點。

柳行素又氣又好笑,“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?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柳承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,回頭,小手往遠處的馬車一指,“娘親,好看叔叔收留我了。我本來還想偷吃他的,但是他都不怪我,還把好吃的分給我吃,雖然……嘿嘿,吃中毒了。”

“什麽?”沈輕舟是個嫉惡如仇的急脾氣,哪裏聽得這個,聽說小孩兒中毒,登時提著劍便沖了上去。

“何故陷害承徽?”

他長劍利落直指出,逼近馬車。

阿七揮劍迎上。

柳行素聽兒子說完才覺是個誤會,拉著柳承徽的小手便跟了上來,“師兄住手。”

沈輕舟微楞,“師妹?”

她篤定堅毅地牽著兒子的手,在重重劍影之間,她輕盈地宛如一朵綠雲。她看不清馬車裏的情狀,那個男人,此時眼睫微垂,指尖撫著車窗,微微顫抖。

她低聲說:“多謝公子對我兒照拂之情,衡陽與北地萬裏之遙,但將來如有難處,小婦人一定傾盡所能相幫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戲精母子一齊上線~

柳柳現在人有點沈郁,因為她愛的人死了,不過滿血覆活之後就不知道會咋樣了,畢竟柳潺還是那個柳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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